一捆奶昔

[第九狂想曲] 九重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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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 @箐箐是箐不是菁 

下一棒: @熊熊阿姆斯特朗回旋炮 接好了!么么哒


全员

部分练习生友情出演

人物OOC预警,文短剧情线不明欢迎讨论

bgm我不会搞,只能给链接祈祷可行,但是配合食用我觉得可

文章有点赶,有BUG欢迎温柔指出


套用圣经七宗罪传说,我自己加了俩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面,自此以后天涯海角,各不相干。”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 and the darkness has not overcome it.

——《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

 

【陈立农】

 

 

五月立夏。

 

 

夏天开始了。

 

下午两点的体育课田径场,红色的塑胶跑道被强烈的日光烘烤着,高温下的学生们有气无力地聚集在树荫下的阴凉处,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湿哒哒贴着额头。

 

“同,同学,请问你在做什么?”

 

被几个女生叫了名字的男生回过头来。

 

他留着乖巧清爽的黑色短发,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子干干净净地翻折着,半举起的手上伏着一只金黄色的虫子,正缓慢地沿着他的手指爬动,口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哦。”他慢吞吞地说。

 

女生们被那只虫子吓得叫了出来,一个稍微胆大些的后退了几步才小声问:“这,这是独角仙吗?”

 

“不是哦。”陈立农翻转手掌,让虫子能沿着他的手背继续爬行,“这是黄粉鹿花金龟,你们看,它是不是很漂亮?”

 

搭话的女生还想说什么,被人从身后扯了一下衣角,讪讪地退了回去。

 

“你们都别理他啦,他就是那个隔壁班新转学过来的那个转学生诶。”

 

有经过男生小声和她们说。

 

“是哦,他一直感觉奇奇怪怪的。”

 

 

新转学生陈立农普一入学,就引起了一阵学校女生们的大骚动。

 

这也难怪,这个同龄男孩普遍满脸青春痘,私下传递着色情杂志,对着每个女生评头论足的年纪,陈立农像是一根孤生的竹,修长挺拔,人群中亮眼得可怕。

 

虽然从他洗得发白的书包和牛仔裤来看,他的家境并不好,但是这个年纪只要又高又帅,就一定能吸引到无数倾慕的目光。

 

有女生在他在食堂买饭的时候偷瞄过他的钱包,里面摆着他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影,大概是他妈妈。

 

可是他很奇怪。

 

虽然他见人尤带三分笑,但是却不怎么理人,一贯的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被搭讪后的应对之外,他过分沉默寡言,上课的时候经常看着窗外发呆,但是在几次被点名却对答如流后,老师们也放松了对他的管制。

 

男生们经常看见他蹲在男生宿舍楼外面的花坛边和学校的流浪猫说话,一留就是好几个小时,他还会在天台和鸽子们絮絮叨叨,或者站在蝉鸣的树下,仰着头和根本找不到踪迹的蝉对话。

 

有人试着问他,他说,你们不觉得动物比人棒多了吗?

 

“它们都听得懂的。”他还说。

 

也有女生试着用动物的话题去和他搭讪,却因为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和过于认真的科普铩羽而归。

 

“他还让我和他学蝉的叫声!”

 

久而久之,学校里流传起许多关于陈立农的传言,他是一个“怪胎”。

 

 

陈立农把给猫喂食的盆子放进自己自行车的车篓里。

 

几只他刚刚喂食完毕的脏兮兮的猫咪围着他的脚打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裤脚。

 

“好了啦,知道你们喜欢吃今天的这些东西,我明天还给你们带好不好?”陈立农温声软语地和它们对话。

 

有两只跟着猫妈妈出来的小猫咪才一两个月大,用前爪来回踩着他洗了太多次,已经有些发黄了的球鞋鞋面,发出细微的“咪呜”的叫声,细细嫩嫩。

 

“踩奶了吗?”他好脾气地蹲下去小声说,“你们的妈妈在那里啦。”

 

被他点到名字的那只大猫从喉咙里发出了亲昵的“呼噜呼噜”的声音,主动把头蹭到他的手掌底下。

 

几个同班的男生从他身边经过,落下了清晰可闻的嗤笑声。

 

“...那个怪人又开始和猫对话了。”

 

“快走快走,神神叨叨的小心等一下他拉着你学蝉叫...”

 

陈立农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等目送着一群猫咪越过花坛消失在树荫之中,他才把撑脚架踢上去。

 

自行车的链条有些生锈了,骑起来有些费力,他不得不半悬空着利用自己的体重蹬踏,两只手臂用力支撑着车把。

 

少年因为用力而凸起的肩胛骨将薄薄的白色衬衫撑起了清瘦的弧度。

 

 

骑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时间,他回到了自己暂时租住的小区。

 

逼仄狭窄的楼道即使在夏日依旧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湿气,陈立农住三楼,每一层都有七八户人家,也因此房屋的面积非常小,不过陈立农独居倒是已经足够了。

 

走廊的灯都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只有自家门口的那一个还没全坏,闪闪烁烁的,好像随时都会罢工。

 

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有所感地往走廊外看了一眼。

 

小区的环境不好,住户都不是有钱人,有车的也是少数,傍晚的天已经暗了,那辆静静停靠在楼下自行车棚旁的黑色的SUV也因此并不太显眼,像是蛰伏在夜色里的猛兽,昏暗的路灯下只能看出依稀的轮廓。

 

隐隐约约有带了烟火气的夏日的风,携夹了饭菜的香气被带进鼻息,是家庭的味道。

 

陈立农又看了一眼那辆一路都谨慎地跟随自己的车,转身开门进屋。

 

 

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那辆车已经不在楼下了。

 

到班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前桌的几个男女生正拿着报纸议论着什么,陈立农把自己的课本拿出来翻开,一边写一边听到只言片语飘到耳边。

 

“...所以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抓到凶手吗?”

 

“网上爆料说嫌疑人都都没证据的,抓不了。”

 

“孩子要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好可怕。”

 

他有点好奇地问:“诶,你们在说什么啊?”

 

大概是八卦之心太旺盛,以往和他说话之前都要想一想的一个男生转过头和他解释:“之前在微博闹得很大的那个案子呀,那个丈夫杀妻半个月后自杀又被证明是谋杀的案子。”

 

陈立农说:“是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哎。”

 

男生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大概半个月前有个男的从他们小区楼上跳下去死了,本来是要按照自杀处理的,结果调查发现他老婆失踪了半个月了,后来发现他老婆是被他杀的,然后他也不是自杀,所以一直怀疑这个男的是被什么知情人报复谋杀掉了。”

 

“对啊对啊,说是这个男的家暴倾向,邻居都知道,所以半个多月没有打老婆的情况出现邻居很好奇,没想到老婆都被他杀掉抛尸了。”

 

“他们家还有一个住校的儿子在念高中,说是今年高考呢,好惨。”

 

“而且还是继子,妈妈被继父杀掉,真的好可怜...”

 

陈立农认真地听他们科普完,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重新低头去看面前的课本。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他轻轻地笑了笑。

 

 

傍晚回家的时候陈立农又看到了那辆跟着他的车。

 

他晚饭之后下楼到垃圾,和把胳膊架在车窗上抽烟的男人对上了视线,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迎着对方的视线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韩警官。”

 

韩沐伯把烟头按熄在车内的烟灰缸里,不意外被他发现:“立农。”

 

“韩警官要不要上去坐坐?跟了我这么多天了,真的很辛苦。”陈立农说,他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显得亲切可爱。

 

韩沐伯说:“不用了,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在新的学校学习还适应吗?有确定大学要读哪个专业了吗?”

 

“医科大学吧,我想要当个外科医生,多救救人。”陈立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那个杀害我继父的凶手你们抓到了吗?”

 

韩沐伯说:“还没有,有任何新的进展我都会告诉你的。”

 

陈立农说:“真的不要上来坐坐吗?我家里面还有新买的水果可以吃。”

 

“真的不用了。”韩沐伯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陈立农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听见对方又在背后叫他,于是停下脚步回头:“韩警官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韩沐伯一只手抓着那个烟头在烟灰缸里画圈圈,半晌才问:“你妈妈出事那天...你到底在哪里?”

 

陈立农楞了一下,然后再次笑了起来:“这个你们之前调查的时候就问过我很多遍,我不是说了吗,学校里面搞活动彩排太晚了,我一直睡在学校没有出去过,所以他杀掉我妈妈的消息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晚哦...我真的没有杀掉我继父的动机耶。”

 

韩沐伯注意到陈立农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T恤上画了一只独角兽。

 

他重新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

 

“至于说,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有没有偷偷出去过,这个事情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证明给你们看。”陈立农想了想又说,“但是学校距离我们家那么远,我要是想赶回去也很困难的,除非你们能找到证据证明我那天回家了...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我继父去世的那天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韩警官你说是不是?”

 

韩沐伯看着他脸上不属于高中生的天衣无缝的笑容,半晌才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已经不早了。”

 

立夏时节的风已经开始暖了,但是他却觉得有些冷。

 

【林彦俊】

 

六月芒种。

 

 

“姓名。”

 

“林彦俊。”

 

“性别。”

 

“男。”

 

“职业?”

 

“职业...球员。”

 

 

六月的羊城,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缓慢吹拂的风都在“噼里啪啦”地往外冒火星子,蝉鸣的噪音被闷热凝滞的空气无限拉长,暖烘烘地烤着人的身体。

 

周锐将手里的记录本翻过一页,他的手指汗津津的已经在纸页留下了印记。

 

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漂染了一头银发的年轻人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羊城恒远足球俱乐部近几年疯涨的女性球迷数量已经证实了这张脸的和大众审美的无限贴合。

 

周锐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虽然不是羊城的死忠,但是对这位炙手可热的足坛新星还是耳熟能详的。

 

“六月五日,也就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你在哪里?”

 

“昨天下午三点半开始进行中超联赛第十二轮的最后一场比赛,羊城恒远对宁城苏安足球俱乐部,我首发出场,打满了加伤停补时三分钟的九十三分钟。”林彦俊说,“一比零,我打进了全场唯一进球。”

 

周锐当然也知道,但是还是要走个流程。

 

“在那段时间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他又问。

 

林彦俊笑了起来,他一笑脸颊上的酒窝绽放,冷酷的模样全数收敛,显得有点顽皮可爱:“警察先生,我觉得你在这边问我这些问题好像没什么用哦?我如果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还能分心注意那些有的没的,我可能也可以来当警察了你说是不是?”

 

“你的队友去世了你好像都不难过的?”

 

没什么可问的了,周锐一边将签字笔的笔盖套上,一边有意无意似的问。

 

林彦俊收起了笑。

 

“不瞒你们说,我不仅不难过,我还有一些些开心。”林彦俊的眉梢挑了挑,有点挑衅似的又添了一句,“因为这个我也是要被你们抓起来哦?”

 

周锐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林彦俊湿漉漉的银发贴在前额,但这无损他出离的英俊,眼里反倒并无挑衅的意思,看着甚至有点真诚。

 

那倒是不会。他在心里说。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哪怕林彦俊有足够的动机动手,他们都不可能逮捕对方。

 

 

人工草皮被烘烤得油光发亮,在原地站了几秒就跟水洗了似的,怪不得这阵子中超不安排任何联赛,俱乐部和粉丝都受不住天价球员踢球踢一半直接中暑的打击。

 

周锐顶着烈日炎炎从恒远俱乐部的训练场出来,已经快要被晒融化了,远远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彦俊抱着一个足球端端正正摆在三分线外,然后小跑着接近,飞起一脚。

 

黑白相间的小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球门内。

 

毕雯珺小声说:“周锐哥,他可真的贼有能耐,这天气他还在这儿拼命练拼命练,也不怕等会儿中暑了没人知道。”

 

周锐说:“英超和德甲的顶级俱乐部都有向他抛橄榄枝的意向,他就算是个天才也当然需要努力,况且他还没过二十三岁生日,前途无量...你给我好好说普通话。”

 

“所以你觉着他不是会杀人的人?”毕雯珺乖巧改口。

 

““我觉着”不重要,他的嫌疑基本已经排除了,回去再把甄维的家庭关系梳理一遍吧,我们看看从其他方面下手。”周锐说。

 

不在场证明是铁证。

 

“那必须的!”

 

 

四个小时后,暮色西沉。

 

林彦俊在更衣室里冲了一把澡之后出来,走到车库的不到三分钟的路程,再次汗流浃背。

 

恒远足球俱乐部刚结束了第十二轮的联赛,给了满满一周的假期,林彦俊哪儿都没去,独自来俱乐部练习射门技术,从早上练习到现在大约十个小时。

 

他把车开出俱乐部的大门,打开了车载电台,一个台一个台随意地选播。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Nobody, nobody...Nobody can drag me down...”

 

“...夷城家暴杀妻案男子被害一案,凶手仍未锁定,警方提醒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注意流窜凶犯...”

 

“效力于羊城恒远俱乐部的著名国脚甄维遇害一案目前还在调查中,警方已排除自杀可能性...”

 

林彦俊这次没有跳台。

 

“...目前大量记者及球迷围堵负责本案的羊城警局,要求透露案情更多信息...甄维为恒远当家球星之一,以火爆的脾气和富有倾略性的风格闻名,因直接造成宁城苏安俱乐部前队长半月板撕裂黯然离场,年仅二十四岁就提前退役。”

 

广播里还在播报着新闻,林彦俊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眼睛黑沉沉的,脸上没有表情。

 

 

“甄维在对阵宁城苏安的比赛没有上场,只能坐在替补席,所以比赛开始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他就直接离场回球员更衣室了。”毕雯珺说,“无数个摄像头记录着呢。”

 

“死亡时间在四点左右,球赛开场在三点半,所以在回到更衣室的十分钟左右时间内甄维就被人杀害了。”周锐看着手上的关于甄维的资料,“号称中超联赛下脚最脏的球员,没有之一。”

 

甄维身高在一米九三左右,体格魁梧,匕首从前方捅入,一刀致命。

 

“凶手应该是甄维的熟人,或者是他不设防的人,凶手是左撇子,有一定医学常识,从匕首捅入角度来看,凶手的身高超过一米八。”毕雯珺说,“可是他的熟人里我们没有发现左撇子,而且有医学常识这一点已经排除掉了大部分人。”

 

周锐说:“一刀毙命,早有预谋,但是除了球队的队员和部分工作人员,以及教练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甄维在那一场不会首发。”

 

不是熟人有预谋的作案是说不通的。

 

“...至于愤而离场,这倒不是甄维第一次做,他好胜心强,脾气暴躁,在以往被安排坐板凳的好几场比赛也中途离场了。”但是球员更衣室外的那条走廊没有安装摄像头,苏安俱乐部的主场体育馆因为设备陈旧,安保措施不够缜密,被自己的球迷也吐槽了很多次。

 

毕雯珺说:“锐哥,那你说会不会是鬼?”

 

周锐白了他一眼,毕雯珺赶紧缩着脖子抱着资料跑了。

 

 

“甄维这小子得罪的人可太多了,现在警方排查了半天谁都有点嫌疑。”

 

酒吧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轻佻味道,悠扬的轻音乐却又显得很有点格调,舞池中心的男女搂在一起慢慢地随着音乐摇晃,林彦俊坐在吧台边,撑着下巴看对方给自己调酒。

 

林彦俊说:“他们也来找过你了?”

 

“今天白天来的。”朱星杰说,“问了我不在场证明,还有最后一次见到甄维的时间,我一个酒吧老板哪有那个资格经常见到大名鼎鼎的黄金左后卫啊。”

 

“你这话说的就有一点酸了哦。”林彦俊说。

 

“酸不酸我是不知道,不过死者为大,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说。”朱星杰把调好的鸡尾酒推到林彦俊面前,“你心里也要有点数。”

 

林彦俊说:“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他们再怀疑我也是一样。”

 

“当然,除非有另外一个你在踢球的时候可以潜入更衣室杀掉甄维,而且还必须是有医学常识的家伙。”朱星杰说。

 

“你说的没错。”林彦俊说,酒杯的形状有点特别,杯边缘凸起的部分像是有个长发的女人,底座边缘则往上翘起,像是一条鱼尾。

 

“人鱼?”他问了一句,然后端起鸡尾酒小口啜饮了一口。

 

然后差点没吐出来。

 

“哇塞朱星杰你有没有搞错!你调制的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难喝!”

 

只有辛辣和苦涩,反复在舌尖揣摩也品味不出半点甜味,林彦俊盯着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那个装着酒的鸡尾酒杯,内里的酒液三层叠加,最上一层深黑,紧接着是暗红,最底则是如水的透明。

 

“不好喝吗?”朱星杰用布擦拭着刚洗干净的杯子问。

 

“比中药还要难喝哦,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这杯鸡尾酒我取名“复仇”,专门调配给你,配方独家保密。”朱星杰说,“黑暗的复仇之心,只有经过血的洗礼,才能重新恢复原本的通透如水,寓意如何?”

 

“不错。”林彦俊说,“但我还是不要喝了。”

 

朱星杰说:“代驾我帮你叫好了,男的,不喜欢男的,不关心足球,不爱关心和发布著名帅哥球员的隐私,你放心。”

 

林彦俊把酒杯推回去,扶着吧台站了起来。

 

“不是,我明天是打算要飞出国一趟,机票早就买好了,飞机比较早,我想说那就不要喝酒喝太多了,免得误事。”

 

朱星杰这次是真的有点震惊:“和谁一起?你什么时候找了女朋友?一起去度假?”

 

林彦俊摇了摇头。

 

“不是,我答应一个...朋友,在他没空的时候帮他定期去看看他爷爷,他们住在叶城的养老院里。”

 

“什么朋友?他住哪儿?为什么他不自己去看?”朱星杰好奇地问。

 

林彦俊含含糊糊地说:“他...四海为家,归期不定。”

 

【范丞丞】

 

七月小暑。

 

 

相比于岛城夏日的炎热,这座以冬日严寒闻名的海外城市叶城,夏日的最高温度不过二十五摄氏度左右,除了因为环境优越导致日光强烈,紫外线指数过高,堪称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

 

 

圣凯瑟琳中学十年级的数学老师Mr.Jason不到一个月前被人杀死了,死时不过三十三岁。

 

死得有些惨。

 

被人用办公室的奖杯砸中了后脑后失去行动能力倒地,又被人当胸踹了数脚,导致胸骨和肋骨不同程度的断裂,最惨的是下半身也被人用力狠踩,他痛苦挣扎了许久,才因为后脑大出血死亡。

 

当天Mr.Jason独自一人在一层办公室批改学生们的期末试卷,大约晚七点左右遭到谋杀,走廊里安装的摄像头没有记录下当时的场景,因为在那之前几天,数名十二年级的毕业生不慎在打闹间用篮球砸坏了摄像机的镜头,学校还没来得及请人进行维修。

 

 

Mr.Jason是圣凯瑟琳中学最受欢迎的教师,相貌英俊,幽默风趣,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美丽,儿子刚满五岁。

 

 

范丞丞戴着耳机,双手插着口袋,脚下漫不经心随着耳机里的乐曲踩着凌乱随意的舞步。

 

他刚满十八岁不久,在这个国度念书终于可以不再需要监护人。

 

他已经拿到了本地最好的那所大学的offer,现在正忙于进行开学前的自我充实,刚从一个距离自己新租的公寓稍远的钢琴私教课下课。

 

 

地铁站里萦绕着一股醇厚的,源自地下咖啡店的香气,沉甸甸地萦绕在鼻息,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为了避让一个身形高大到过分超重的黑人女人而不得不绕了一个圈。

 

打扮入时,高跟靴紧身牛仔裤的金发美女;穿着又肥又大低腰裤和T恤,把头发编成辫子的黑人少年;背着书包用母语大声谈笑,三五成群的亚洲学生;严肃刻板的西装上班族;丰腴的,领着大大小小购物袋的家庭妇女;戴着老花镜填写报纸上填字游戏的老者——

 

地铁里的人很多,一如之前每一个拥挤的下班高峰期。

 

等他终于下了地铁走出地铁站,手机才终于重新有了信号,肆意地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看到短信提示,短短十几分钟里,居然就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号码来源是本地,但是是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通往地面的楼梯拐弯处,一个金色头发,戴着牛仔帽的卖艺青年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拨弄着吉他一边唱歌,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耳畔。

 

“——I am the mistress of loneliness,my court is deserted but i do not care. The presence of people is ugly and cold and something i can neither watch nor bear——”

 

他避开几个横冲直撞,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取下耳机挂在脖子上,径直走到一边的角落里回拨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和善的女人,和他说话的语气竭力放缓,就好像多说一句什么重话就会伤害到他似的。

 

“是Adam吗?”

 

“是,我是。”范丞丞应了一声。

 

“我是圣凯瑟琳高中十年级的女生舍监,你可以叫我Jane。”那头的女人说,“前几天重新翻修学生宿舍的时候,我们找到了Christina藏在她储物柜深处的私人物品,如果有时间的返校的话,请你过来拿一下。”

 

Christina是范丞丞在刚刚来叶城读书时,寄宿家庭的女儿,比他小两岁,他们之前都在同一所高中读书。

 

范丞丞楞了一下,另外一只耳朵里,那个嗓音沙哑的卖艺青年还在用悲伤的调子唱着歌曲,旋律一缕一缕钻进他没有贴着电话的那只耳朵:“私人物品?什么私人物品?”

 

“——So, i prefer to lie in darkest silence alone, listening to the lack of light, or sound,or someone to talk to, for something to share...but there is no hope and no-one is there——”

 

他把电话换到另外一边,从口袋里试图掏一点零钱出来给卖艺青年,但是只摸到了学生卡。

 

那头还是用那种安抚小猫小狗的温柔语气在和他对话,似乎是害怕多说什么戳中他的痛处似的:“只是一些照片。”

 

“好,我知道了,那我尽快回去,好吗?”范丞丞说。

 

“——No, I don't speak anymore and what should i say, since no-one is there and there is nothing to say? All is oppressive, alles ist schwer, there is no-one and no-one is there——”

 

他挂掉了手机。

 

 

三月中旬的时候Christina出事,范丞丞那时候正好因为拿到了offer,在找靠近大学的公寓,他很快就搬出了寄宿家庭,六月份的时候接到了寄宿家庭的爸爸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们一家打算离开叶城,是来和他告别的。

 

他抬起头,正对着他的是叶城市中心购物街区的广告大屏,一张亚裔的面孔正对着他的方向,他转过身展示着身上款式新颖的男士夹克,一侧则浮现出了他的名字。

 

“啊啊啊啊,是August!”

 

范丞丞往身边看了一眼,看见了三个激动的女孩,女孩们穿的都是圣凯瑟琳中学的校服,英伦式的格子裙勾勒得少女们身材姣好,其中一个少女正掏出手机来拍摄视频。

 

August炙手可热,Christina也是他的歌迷,去年十二月份圣诞假他回国的时候,对方还央求他帮自己带尽可能多的August的各种专辑,同款,周边,范丞丞帮她找了找,带了半箱子回来。

 

August的签名专辑和自传他也拿到手了,在五月,但是还没等他收到邮寄的包裹,这个寄宿家庭的妹妹就已经去世了。

 

他搬家的时候在寄宿家庭的小花园把书和专辑都烧了,因为动静过大,邻居家还报了警,举报他纵火,警察来了之后看他是未成年人,又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也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

 

那次范丞丞倒是真的亲身体会到了叶城人民的麻烦。

 

 

范丞丞跟着给他打过电话的Jane小姐穿过一条他往日从没走过的走廊,这里的女生宿舍区,走廊相比男生们的要稍微窄一些,毕竟不管在哪个国家,高中男生走路都习惯性横冲直撞,一整排的储物柜就在走廊的尽头,有的挂着锁,有的上边贴着照片,挂了各种各样小巧的装饰物。

 

走廊里还有淡淡油漆的味道,是装修后还未散去的。

 

自己寄宿家庭的妹妹Christina也和自己一样是不住校的,但是在住宿区还是被分配到了房间和单独的柜子,用于午休和应对紧急情况。

 

Jane小姐打开一个柜门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装饰的柜子,从里面摸出了一沓照片,交到范丞丞手上。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都是拍立得的照片,他在去年十月份Christina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是托人从国内买的。

 

看了看照片,范丞丞就知道了为什么Jane小姐会直接给他打电话,固然有他自己是本校学生,加上寄宿家庭一家搬到其他省去了的原因。

 

感恩节抓着火鸡腿大笑着的,万圣节满脸涂满油彩造型夸张的,和家里的狗一起玩耍的,学校舞会范丞丞陪着她去试礼服的。

 

“她非常喜欢你,所以我想,打电话给你是最好的。”Jane小姐说。

 

范丞丞笑着说:“我知道,谢谢。”

 

他拿着一叠照片从母校里出来,回头又看了一眼。

 

圣凯瑟琳中学的高中部因为装修的缘故,环境稍显杂乱,穿着橘色施工服,外罩黄色夜光背心的施工人员们满校园乱走,原本那栋独立的教职工办公楼也已经拆了大半,乱糟糟地伫立在那里。

 

学校似乎是想要单独拓一个动物园区,他看见已经有一块牌子在那附近竖了起来,上面画着一只山羊。

 

“女孩们!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该回家了!”

 

一个穿着套裙的女老师正在招呼在校园里逗留的女学生们,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应和着,嬉笑着往校门口走。

 

范丞丞跟在她们身后出了校门。

 

前面一个女孩似乎认识他,迟疑了一下站在原地等他走过去,他走近了,她和他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是Adam吗?我是Bonnie,是...Christina的同学...我是指,“I was”。”

 

她很快意识到了“I am”已经不合适用在当下的语境里了。

 

范丞丞装作没听到她的改口:“你好,有什么事吗?”

 

Bonnie说:“我只是以前经常听Christina提到你,所以来打个招呼...呃,关于她的事情,我很抱歉。”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范丞丞不欲和她继续提起这件事,敷衍了一句就想越过她离开,Bonnie却又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对了...她非常喜欢你——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但是我想她希望你知道。”

 

范丞丞第二次笑着回答:“谢谢,我知道。”

 

她也笑了笑,转身向前跑去。

 

范丞丞在她身后鬼使神差地补充道:“——注意安全。”

 

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在她背后,范丞丞收回了目光。

 

他的眼神有点自嘲,半晌摸出了手机,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自己手机里七月中旬回国的航班信息。

 

飞行十几个小时的距离和昂贵的票价是阻挠他常常回国的障碍,但是今年暑假他有非回国不可的理由。

 

【蔡徐坤】

 

八月立秋。

 

 

“他们又来了,那群警察。”

 

经纪人推开艺人休息室的门,抱怨的声音和外边走廊的嘈杂同步传到耳边。

 

蔡徐坤在沙发边坐直了身体。

 

这名艺名“August”的当红偶像还很年轻,他刚过完二十岁的生日。

 

相比于英俊,他更应该被称呼为“美丽”,柔软打着卷的棕色头发,精巧的鼻尖和漂亮的睫毛,让他的外貌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他已经做好了发型,但是还没换演出服,整个人裹在柔软地白色浴袍里,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有点懒洋洋的。

 

几个警察踏进门来。

 

已是立秋,屋外暑气依旧未消,屋内的空调却没开,因此只比外界凉快一丁点儿,满身热气的警员们没能踏入天堂般的空调房蹭一丁点儿难得的冷气,看见裹着毛茸茸浴袍的蔡徐坤,他们反而更热了。

 

“蔡先生,打扰了。”

 

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的年轻警察和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蔡徐坤没做声,倒是经纪人有点愤愤不平地插嘴说:“既然你们也知道,就不要这样三番五次地上门来打扰我们坤坤,坤坤是个艺人,你们老是这样不请自来,会对他的个人形象造成影响!”

 

“对不起。”对方再次坦诚地道歉,但是脚扎根在原地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你们想问什么问题?能回答的我真的已经都回答过你们了。”蔡徐坤半途插入了对话,他仰着脸,单薄的下颌和脖颈有种天鹅般脆弱又优雅的美感。

 

 

出道伊始,还没有大红的时候,他就饱受各类私生,疯狂粉丝的骚扰,似乎是体质如此,等成为了娱乐圈顶流,和黑子一同冒出头的就是愈发恐怖的骚扰者,大约在半年前湘城警方接到蔡徐坤的经纪人报案,从他们手上拿到了一个包裹严实的长方形盒子。

 

盒子里有两排放置得整整齐齐的小瓶子,每个瓶子都巴掌大小,包装得很精巧,还缠绕着彩色的丝带,乍一看像是什么特别的礼物。

 

他们没敢拆,甚至除了鉴定科的人,没人敢碰,因为盒子里装的是...

 

精液。

 

属于他一位疯狂的男性粉丝。

 

这么丧心病狂的礼物,震慑了一整个警局的警员,当红偶像艺人的生活在他们的想象里和这完全不同,这冰山一角简直让人浑身发毛,更厉害的是,蔡徐坤对此的态度波澜不惊,似乎习以为常。

 

“粉丝经常把礼物寄到公司,或者在见面会,签售会的场合转交给我,从去年开始,我就开始陆陆续续受到这些特殊的礼物,每次都是用礼物盒包装好,包裹在塑料泡沫里,还更换了若干个寄送人姓名和地址,迄今为止一共十二瓶。”

 

哪怕是受害者,如果传出去,毁坏的也是蔡徐坤的名誉,疯狂粉丝的疯狂行为会被加上“蔡徐坤粉丝”的前缀赚取喙头。

 

伴随着瓶子一起寄来的还有如出一辙的信纸。

 

信纸上用报纸拼剪的字母组成了一段看起来颇有威胁意味的话:

 

“Love me, or die.”

 

蔡徐坤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本来他们依旧没有报警,直到蔡徐坤私人手机接到了匿名电话,人工合成的电子音在那头说着粗俗不堪的话,哪怕他换了号码依旧如此,甚至在再后来,蔡徐坤私人出行的时候,感觉到了被人跟踪...

 

 

“你们警方真的是一群废物。”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扮红脸,“我们坤坤的疯狂爱慕者最后还是因为人死了才找到的!”

 

没错,这名爱慕者去世了。

 

在七月下旬的一个雨夜,死在一条没有任何监控的漆黑巷子深处,巷子里堆满了装修后废弃的杂物,无人见证,用一根麻绳直接勒死,挣扎的痕迹被雨水冲刷了大半。

 

爱慕者个子不到一米七,因为长期不接触日光,也没有正规工作,体力很差,加上猝不及防,一名普通男性就能够做到。

 

警方还是那时候才发现了他和蔡徐坤的狂热爱慕者是同一个人,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大量蔡徐坤的相关视频。

 

因此,在案发现场找不到太多证据的警方只能从死者的生前人际关系入手,试图找出他的社会关系,可惜这名死者在外人看来懦弱不堪,加上并不工作,也没有多少熟人,绕来绕去,看起来最有可能对他下手的,反而是身为之前他的“受害者”的蔡徐坤。

 

“7月24日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期间,我根本不在湘城。”蔡徐坤不厌其烦地再次向警察们解释,他在传言里不算脾气很好的人,但是事实证明,外界传闻有误,在小半个月内被警方以查案名义找了无数次,蔡徐坤也依旧态度温和。

 

“我们坤坤那时候在燕城开演唱会!”经纪人又介入了进来,气势汹汹,“演唱会因为太精彩,所以全场要求安可!一直到十一点多都还没结束!那天的网络直播和粉丝都那么多,哪个不是不在场证明?!”

 

“我们不是来问这个...”

 

“你们如果不是怀疑我们坤坤是杀人凶手,就是怀疑他身边的我们咯!”

 

“也不是这个意思...”

 

在经纪人的质问下,年轻的警察节节败退。

 

“呃,是,是这样的,我们吧,发现了一点这起案子新的线索,想来问问你。”

 

“我们坤坤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们查看了蔡徐坤先生你居住小区从去年第三季度迄今的夜间监控,发现他曾经在今年四月份假扮外卖员,于凌晨闯入过你在湘城的公寓,在大约二十分钟后才离开。”

 

蔡徐坤变了个姿势,语气温温柔柔的像是在夸赞:“要在短短几天里查看那么多监控,一定很辛苦吧。”

 

“坤坤!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经纪人惊呆了。

 

蔡徐坤笑了笑:“因为不是很重要啊。”

 

“怎么不重要!那简直是!坤坤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经纪人气得直跺脚。

 

而相比于他的经纪人,蔡徐坤却依旧很冷静,虽然在听到对方叙述事实的瞬间他有稍一晃神,涌上些不太好的记忆,但是完美的表情管理能力是艺人的必备课程,蔡徐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们能请问一下...在他进入你房间的二十分钟内,都发生了什么吗?”

 

见蔡徐坤半晌不语,对方又有点担心说错了话似的补充:“那个...因为我们查看的时候,发现他出来的状态很平静,很淡定,应该是没有发生任何激烈冲突,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可以只留下一个人在这里...”

 

蔡徐坤抬起头。

 

他的睫毛颤了颤。

 

蔡徐坤说:“他想独占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调平稳,说出的话却很吓人。

 

经纪人噤了声。

 

他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警员们互相对视着,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蔡徐坤说,“他进门后想把我弄昏带走,我说服了他,我说,他喜欢的我是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我,把我关起来会夺走他喜欢的真正的我,所以他犹豫了。”蔡徐坤慢慢地说,“我承诺他,我说他可以站在最近的地方看到他喜欢的我的样子,所有演唱会,粉丝见面会的VIP席位我都可以留给他一个。”

 

“但是满足他他也不会收敛!”经纪人惊呆了。

 

“至少在那之后,那些瓶子我就再也没收到过。”蔡徐坤打断了他。

 

经纪人再次闭上了嘴。

 

“为什么不报警?”年轻的警员问。

 

“对付这样的人,报警把他抓起来也关不了多久。”蔡徐坤说,“他出来之后只会变本加厉,他可以歇斯底里,鱼死网破,但是我不可以,我可能会被伤害,因此受伤,影响演艺事业,这份事业是我不能失去的。”

 

 

恢复了安静的没开空调的房间内依旧炎热,但是对蔡徐坤而言热得正好。

 

经纪人和警察都离开了,经纪人走的时候怒气冲冲,握着手机,警察们则礼貌离开,他们甚至未必相信了自己说的话,不过也没关系,蔡徐坤并不担心他们发现自己说谎。

 

桌上摆放着一张他八月底即将开始的全国巡演的海报,用一个休息室的Q版乌鸦的小雕塑压住,摆在镜子前。

 

“Burning:点燃你心中的火。”是他演唱会的宣传语,他的手指划过其上的一行小字:第一站,9月7日,闽城。

 

蔡徐坤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漂亮的面皮像是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那个人不是想独占自己,是想杀了自己,蔡徐坤也没有做过任何的承诺,这点警察只要认真去查,就能发现自己在说谎。

 

蔡徐坤在二十分钟内延迟了自己的死亡时间,这是他避无可避的杀人嫌疑。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诡谲里透着愉快。

 

他们找不到的。

 

【王琳凯】

 

九月白露。

 

 

踏入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五个节气,白露,太阳已经到达了黄经165度。

 

闽城的天气转凉了,昼夜的温差开始变大,九月八号这一周连绵了三四天的阴雨刚歇,在这种温度下,空气反而潮湿得恰到好处,薄外套搭配T恤一向是最让人舒适的打扮。

 

如果没有这一场火灾大概会更好。

 

 

警察和消防员都来了。

 

小区里专门提供给清理杂草,清扫地面,定期回收垃圾人员的小屋着火了。

 

火肆虐着黑烟滚滚升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贪婪的火舌舔舐着低矮的屋檐,孤零零伫立的老房子在火焰中静默着,火星从火苗顶端崩出,随着夜风飘得很高,夜晚的天空被映成了绮丽的橘红色。

 

这场火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但是因为房子地处偏远,所以并没有牵连住宅区的其他房屋。

 

 

王琳凯混在围观看热闹的小区居民里,仰着头远远地围观着消防员灭火这样可能大部分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亲自目睹一次的场景。

 

他十九岁,个子不矮,身材细长条,如果不是顶着那一头脏辫,时常被认成附近的高中生。

 

虽然他高中毕业后没有再上学了,在家附近的一家洗车厂工作,做些体力活。

 

王琳凯高中的时候就没怎么好好上学,他从小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初中毕业考上高中之后就一路放任自流,家里宠他,又不缺钱,所以活得就愈发肆无忌惮,高二那年学校里一个玩的好的哥们儿带他进了个所谓的“帮派”,他就更不着家了。

 

其实加入所谓的帮派也就是做些收保护费,吆五喝六,横行霸道的事,占据所谓的“地盘”,然后和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在三言两语就能发怒的其他“帮派”打一架,趁着警察还没来迅速逃开。

 

小区里有些年长的人私底下叫他“那个王家的小混混”,让自家的孩子不要接近他,因为他“不学好”,在这年头,闲来无事的人很多,嘴碎的人也不少。

 

“这家子可真够惨的,啧啧啧。”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阿姨正在给隔壁看热闹的人科普,“上半年的时候他们家儿子死了,那孩子我看着可精神了,十一二岁的年纪,见着谁都大声喊人,可招人疼了。”

 

“人怎么就死了呢?出了什么事?”她边上三四个人听到这话都来了兴致。

 

王琳凯一边看着消防员灭火,一边分了点心思去听他们的对话。

 

“这家夫妇从农村来的,都在咱们小区工作,夫妻关系不好,而且听说年初的时候啊,这男人找了个三儿,说是找小姐找出了真感情,想给那女人“赎身”,天天吵,天天吵。”

 

“哎哟,这两个人天天吵,大人造孽小孩遭罪哎,那么小个孩子,说是有一天父母吵架他想劝架,他爸爸手一挥想把人甩开,结果小孩的脑袋撞倒桌角,一下子人就不行了。”

 

“小孩子身子骨最软,和老人家一样,哪受得了这个。”

 

“就是说哇,真的是好惨,现在家都给烧掉了,也不知道这家的夫妻两个怎么样。”

 

“房子怎么一下子就着起来了?看到的时候火都烧到外面来了...”

 

王琳凯的嘴角动了动,与其说那是一个笑,不如说那根本就是好看些的抽搐。

 

 

一个女人突然疯狂地穿过人群,头发蓬乱,鞋子也丢了一只。

 

“那是我的家!”

 

“我的屋子被烧掉了!”

 

她失声尖叫,声音凄厉,被几个警察拦住了脚步,就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毫无形象。

 

周围的人群自动远离了她,她也不在意,坐在那儿抬头呆呆地看着屋子许久,突然张嘴嚎啕大哭,哭声凄惨响亮。

 

王琳凯盯着她,火光映照在他眼底,一片雪亮,他的脸上不喜不悲。

 

 

高中毕业之后王琳凯的中二期正式结束,比一般的孩子来得晚一点,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虽然他家足够有钱,他自己搬了出来,租住了一个小的单身公寓,虽然家里还是付了每月房租的三分之一左右,他也算是能承担自己大部分的生活费了。

 

顾小风是这对夫妇的儿子,在附近的一家普通的公立小学上五年级,是个肤色黢黑,身材瘦小的男孩儿,因为这对夫妇关系不佳,工作忙碌,后期男主人又有了“三儿”,更是顾不上孩子,男孩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王琳凯某次回家的时候看见了抱着膝盖蹲在家门口的小男孩,屋内的夫妇吵得不可开交。

 

他把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带回了家,点了份外卖分着吃了。

 

“哥哥,你真好,谢谢你。”

 

男孩在饭后羞怯地对他说。

 

那是那时候十八岁的王琳凯第一次真正体会“被人需要”。

 

 

火终于被扑灭了。

 

焦黑下的断壁残垣像是个束手无措的孩子,空气中焦糊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围观的人群却越来越多了。

 

消防员们从屋子里搬出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个大哭的女人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

 

许久,在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和转头回避中,她发出了一声极尽恐惧的哭叫,然后扑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琳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警察迟早会查到他头上来,小区目击到他常常带着顾小风回家吃饭,在周末带对方出去玩的居民不少。

 

他刚下班二十分钟,火灾开始的时候,他还在为一名难缠的客人洗车,监控摄像头和所有的员工都能为他证实,他连洗手间都没去一次,更别提来这里放火。

 

他离开了小区,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来到了街上。

 

小区对面的一派低矮的楼房后边是相对繁华的购物广场,巨幅的宣传海报高高悬挂着,一个有着漂亮眉眼的年轻男人正对着他,纤细的手指比作“1”贴近唇畔,噙着股迷人的似笑非笑。

 

August蔡徐坤,全国巡演闽城站,9月7日。

 

就是昨天。

 

他看了那幅海报半晌,低头摸了摸口袋,确认自己的口袋里手机还在,然后拔腿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店,点了一碗鱼丸汤。

 

摆放在门口柜子上的小电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

 

“...羊城恒远俱乐部国脚甄维被害一案犯罪嫌疑人仍未确认,中超联赛恒远俱乐部后防线损失大将,2017-2018赛季中超联赛积分落至第四,在即将到来的联赛第二十四轮,他们将首场迎战皖城天奇足球俱乐部...”

 

他低下头,并不关心地咬了一口碗里的鱼丸,满满一口肉汁在嘴里迸出来,他吃的太急,滚烫的汤汁烫伤了口腔。

 

生理性的泪水立刻盈满眼眶。

 

他抓起面前的纸巾擦了擦眼泪,也把胸口那股还未完全消散的凝滞之气一同擦去。

 

 

他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了一张他和顾小风的自拍,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对着镜头比出夸张的炫酷手势,吐着舌头,挤眉弄眼,瘦弱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无忧无虑。

 

隔壁桌一对男女一边吃饭一边在说着话。

 

“卓卓真的太闹腾了,成天磕着碰着的也不是个事,小花的妈妈那天和我说,要不然给孩子半个保险,意外险之类的,这样万一孩子真的伤了,也好...”

 

他转过头去。

 

“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防止道德风险,我们国家对未成年身故赔偿进行了限额。”他说,“十岁以下身故赔付不能超过二十万,十到十八岁不能超过五十万,你们要谨慎考虑。”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怎么动不动诅咒别人死呢!”那个女人愤怒地质问他,注意到他手背上那条蛇的纹身,就愈发显得警惕起来。

 

男人还好些,但是看着他的眼神也相当不善。

 

王琳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生气也不害怕,甚至高兴地说了句“那最好了”,然后扭过头继续吃他的丸子。

 

女人还想说句什么,被自己的丈夫拦了下来,愤愤地闭上了嘴。

 

“诅咒”了他们孩子的王琳凯再次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前往皖城的高铁票他已经买好了,不过距离那时候还半个多月,现在的他的一举一动可能会被警察注意,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他用舌头舔了舔被烫伤的口腔黏膜。

 

疼痛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是麻木的毫无知觉,愈合的过程会非常短暂,但是已经确确实实地受了伤。

 

【朱正廷】

 

十月寒露。

 

 

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天气已经明显变得寒冷了,东北和西北地区甚至已经进入,或者即将进入冬季,首都燕城可见初霜,疆城甚至有了初雪。

 

皖城也已是深秋。

 

病房的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是一大片灿烂的黄,天空则是水洗般的蓝,更衬得秋意盎然,从朱正廷的病床的方向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医院住院部内那条人工小河,和河边散步,玩耍的人群。

 

“寒露的一大习俗是要吃螃蟹。”护工阿姨笑着帮他整理床头的杂物时这么说,“小朱啊,阿姨和你说,你听过那句诗没有啊?“九月团脐十月尖,持螯饮酒菊花天”,不过你这个身体不好,螃蟹性凉吃不得,阿姨晚上给你带芝麻酥和花糕,你身体好了之后再吃...对了对了,还有寒露茶。”

 

“一年之茶在于秋,阿姨你说对吧?”

 

朱正廷坐在床上笑着看着她。

 

他笑起来很甜,住院后饮食的清淡让他相比来时清瘦了很多,穿着蓝色竖纹的灰白色病人服,包括着他过分清瘦的身体,输液管连接着他的手。

 

阿姨愣了愣,看着他也跟着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擦了擦眼泪。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

 

怎么就老是想着死呢?

 

 

拥有自杀的权利是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朱正廷很好地运用了他的这项权利,在大约三天之前,他因为大量吞食安眠药自杀被送进医院洗胃,因为体征方面的不稳定,加上他原本就身体虚弱,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这几天家里人都太忙,帮他请的护工阿姨是个好人,没几天就已经和朱正廷熟悉起来,阿姨熬得小米粥很好喝,暖洋洋地流淌进他受了严重损伤的胃里,抚慰了他的胃粘膜。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像老一辈的长辈们那样,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漂亮活泼,年轻可爱的二十二岁男孩总是试图自杀,“抑郁症”这种病,在她眼里是无伤大雅的瞎矫情。

 

她没说,但是朱正廷从她眼睛里看到了。

 

她还抓着他的手谆谆教诲过。

 

“小朱啊,你有什么愁事和烦心事,你和阿姨说出来就好了,阿姨六十多了,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你说了,阿姨听着,不告诉别人。”

 

朱正廷不怪她不理解,因为他的家人早在得知他得了所谓的“抑郁症”之后,就已经把不理解体现在了生活的每个部分,因为他看起来和一般人毫无区别,至少在他们面前是如此。

 

而他为此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完成他普通的生活。

 

 

朱正廷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得了抑郁症,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刚满二十岁,大学二年级生,是校舞蹈社的社长,加上外貌出众,性格活泼,一时间风光无限,校草名号普一入校就被他收入囊中,绝不拱手相让。

 

再后来,他在一场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全球舞蹈赛事之前,遭遇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舞蹈社副社长的背叛。

 

舞台上一个要求完美配合度的既定动作,对方半途缩手的举动,让他摔下了学校迎新晚会的大舞台,也摔出了舞蹈界的大门。

 

朱正廷小学开始练习舞蹈,十多年的光景过去,生命已经和舞蹈融为一体,离开了舞台,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在所谓的学习之余,打发大片大片空白的时光。

 

他在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极度压抑的情绪,不敢出门,不敢社交,异常嗜睡,可是无论他睡多久,都没办法恢复自己的经历,他拖着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却已经无法支撑他在舞台上绽放光芒的伤腿走在路上,天空灰蒙蒙的,周围的空气是凝滞的,风景冷冰冰的,人群来去匆匆,却都似乎和他无关。

 

他存在,可是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把朱正廷这个人遗忘了。

 

他坐在家门口街心花园的长椅上,风带来了路边小吃摊烤串诱人的香气,可是他闻着只觉得反胃,他一边哭一边想,我不想活了,我该怎么死才好。

 

 

“死者的这位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原因住院,所以在问他问题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不要说太刺激人的话。”在进入病房之前,周彦辰推了推镜框,叮嘱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警员。

 

“可是只要我们提到死者,就一定会刺激到对方吧?”李希侃在他身后小小声地说。

 

然后被周彦辰瞪了一眼。

 

他们被护士带入病房的时候,朱正廷正坐在那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一手吊着水,看着窗外发呆,打开的门带进了穿堂风,几片秋叶打着转被风一同卷进屋,落在了病房的地上,是漂亮的橘金色。

 

李希侃在周彦辰背后探着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好看的病人,他们这次的目标。

 

“你好,是朱正廷先生吗?我们是皖城警局的人。”周彦辰把他的脑袋按回去,然后打了个招呼。

 

朱正廷的脸上撑起了一个不怎么真实的笑容,二层病房的窗外,隐约有人声鼎沸,他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有种苍白柔弱的美感。

 

“你们好。”

 

“我们这次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你的一个,呃,朋友,赫东。”周彦辰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拖长一些,就好像这样才不会惊动朱正廷似的。

 

“他怎么了?”

 

“他,呃,他去世了,是被人谋杀的。”周彦辰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朱正廷楞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他的反应很平淡,既没有震惊,也没有背上,更别提窃喜,就好像赫东这个人对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存在。

 

“能告诉我们,你最后一次见赫东先生的时间吗?”周彦辰客气地问。

 

“大概一年半前。”朱正廷想了想。

 

这次问话可以结束了,周彦辰侧了侧头,从身后几个人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其实来之前朱正廷作为死者所为最大的“仇人”,就已经排除嫌疑了。

 

朱正廷因为大量吞食安眠药自杀,被送往医院洗胃,死者被一棍子打倒在地的时候,朱正廷在救护车上,生死未卜。

 

“你还记得你们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吗?”

 

朱正廷说:“大概是过来和我炫耀他谋害了我的一生,却安然无恙这件事吧。”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警官,我也有嫌疑吗?”朱正廷问周彦辰。

 

周彦辰局促地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他选择实话实说。

 

“我觉得也是。”朱正廷说,“我是抑郁症,我只想杀掉我自己,不想杀别人,至少现在已经不想了。”

 

 

警员们打开门作势离开的时候,一只猫咪从他们脚边钻了进来,毛茸茸的尾巴擦过周彦辰的脚踝,朱正廷和它打了个招呼。

 

“好多人说他们不喜欢猫,因为猫冷漠,谄媚,是会背叛的生物。”朱正廷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可是猫的背叛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人会。”

 

 

“其实我们没必要来这一趟的。”医院的走廊里,李希侃小声对周彦辰抱怨,“之前都调查过了呀,关于赫东伤害朱正廷这件事,在迎新舞台上没有接住空翻的朱正廷,导致他摔下舞台,伤到了腿,朱正廷报警要求调查过,但是这件事不了了之,赫东家很有背景。”

 

“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周彦辰说,“被人毁掉一生的信仰这件事足够构成朱正廷的杀人动机了。”

 

况且被乱棍打死这件事,即使感觉上非常的小混混小流氓,还有泄愤的成分在内。

 

“他抑郁症了你还不放过他啊?”李希侃抱怨。

 

周彦辰不说话了。

 

名为“同情”的情绪攥紧了他们的心脏,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无语。

 

 

病房里的朱正廷用那只没吊水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在他病床边徘徊的猫咪,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跑来的,但是如果被护士发现,恐怕整个住院部都会不得安生。

 

抑郁症让他痛苦不堪,他在脑海里拼命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可是他觉得自己抓住的都是沙子,从指间肆意流逝掉。

 

他整日在脑海里筹划一些计划,每个他无法安眠的夜晚,他反复完善那些计划。

 

其实他刚才正大光明地说谎了,他想死,不妨碍他想让别人死。

 

病房里没有镜子,所以那个瞬间除了那只猫咪,没人见证他脸上突兀的扭曲的笑,赫东不是他的朋友,他真正的“朋友”已经完成了上一个步骤,下面该轮到他了。

 

晋城的冬天听说很美,只可惜他没有那个能力欣赏。

 

【王子异】

 

十一月立冬。

 

 

时隔一年,王子异终于重新回到了晋城,他的故乡。

 

离开时他稍显狼狈,返还时满腔情绪只余复杂。

 

晋城的冬天来得不早不晚,前几天最高温度还在十几度徘徊,十一月七号的就已经下起了小雪,最低气温骤降至零下,王子异有点怕冷,又想要风度,厚呢子大衣内里贴满了暖宝宝,看着英俊挺拔,实际上就是个被暖宝宝支配的“可怜人”罢了。

 

 

十月底的时候,王子异的头顶上司,刑侦组的组长聂言被人杀害了,聂言四十出头,还算得上年轻力壮,格斗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很难被人制服。

 

一时间局内人心惶惶,不少人猜测,是以前他办过的案子里的罪犯回来报复了,毕竟前阵子,有个以前被他亲手抓住的犯人出狱了。

 

但是如果真的是犯人所为,犯罪现场不应该毫无打斗的痕迹,他也不可能轻易喝下掺了毒鼠强的茶水,这种不设防的姿态,太像是熟人所为,并且还应该是,非常亲近的熟人。

 

 

晋城警局总局的刑侦组办公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组长被杀害这件事太过动摇人心,哪怕是他们,也些微的感觉到了不安。

 

“我家里边人做了苁蓉羊肉粥,味道很不错,你们要不要吃?如果要吃的话,我等会儿抽空回家一趟,带一点来给大家尝尝。”王子异说,在满屋子愁眉不展,怨声载道的警员们之中独树一帜,活得依旧积极向上。

 

“你先别说这个。”以前在警校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郑锐彬过来搭上他的肩膀,“我听说你之前在湘城的时候,亲眼见过那个大明星?”

 

王子异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点了点头。

 

“怎么样?”郑锐彬挤眉弄眼。

 

“他的那个案子还没有破,虽然是他的跟踪狂和爱慕者,可是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肯定不可能动手,他周围他足够信任亲近的人在他的演唱会时期都跟在身边,他也不可能是雇凶杀人,没找到证据,而且如果是专业的“凶手”,那杀人手法也太拙劣了一点...”

 

“我不是在问那个,我是说,那个人怎么样?”

 

王子异说:“哦,挺好看的...话说回来,那个案子真的很棘手,现在媒体都已经得到了风声,明星遇到这种事就是不太好,你想,所有的过错都会被归结到他身上,明明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的...”

 

郑锐彬见他一脸认真严肃作势探讨的模样,默默地转身跑了。

 

王子异坐了下来。

 

他二十岁那年就进警局跟着实习,二十一岁那年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被调职去了湘城,一年后刑侦组的组长,他实习期跟着的前辈去世了,他人也回来了。

 

对此他三缄其口,没人知道原因。

 

 

下午的时候他和郑锐彬去给聂言扫墓。

 

聂言的葬礼在一周前就已经举办过了,全警局的人都在场,除了还远在湘城查案的王子异。

 

墓碑上的那个男人就连看着镜头的时候也是吝啬于微笑的,眉间的褶皱深深,让他即使是在照片里都看起来异常严肃谨慎。

 

“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喝掉有毒的茶水。”郑锐彬站在墓碑前喃喃地说。

 

王子异将一束花摆放在墓前,站直了身体。

 

“如果是熟人,他不会设防,这件事大家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但是我们排查了所有的他可能会新来的熟人,所有人都已经被排除了嫌疑,谋杀发生在他家里,茶水是他沏的,那个人是在他没注意的情况下在他的茶杯里下了毒,这种事不可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郑锐彬说,“要不然就是完全无害的人,比如说,孩子?”

 

“或者老人?”王子异说。

 

“大概吧。”

 

郑锐彬说,示意王子异跟自己一起离开。

 

王子异没动。

 

“你还在看什么?子异?”郑锐彬叫他。

 

王子异收回目光。

 

“没什么。”他笑了笑,“我就是,有点想知道他在死亡的最后那个瞬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郑锐彬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又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奇怪在哪里,最后也只是耸了耸肩。

 

 

一个恶贯满盈的“好人”,在去世前会想什么呢?

 

会后悔吗?

 

会忏悔吗?

 

还是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就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摄取了所有的思维?

 

 

王子异下班之后去了一趟聂言的家,他带了局里同事们也喝了的苁蓉羊肉粥,和一篮水果。

 

是聂言的妻子秦月给他开的门,聂言的儿子不在,他被送到其他城市的他爷爷奶奶家里去了。

 

秦月原先也是一名警察,还是聂言的大学同学,后来聂言升任刑侦组组长,她不得不“回归”家庭,承担起照顾孩子和老人的责任,王子异一年多前跟着聂言跑现场的时候见过她几次,是个气质温柔的女人,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王子异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双手掌心汗津津的,属于他的装水的玻璃杯摆在面前,他不敢伸手去抓。

 

才一段时间不见,她衰老了许多,发间也已经有了银丝。

 

“子异,真的好久不见了。”她温柔地说。

 

王子异说:“是,我离开晋城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她笑了笑。

 

两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他们本来就不算熟悉,更别提现在他们唯一可以谈论的话题,聂言是王子异小心翼翼,竭力想要避开的部分。

 

“你不用战战兢兢地努力想要避开关于聂言的话题,事情已经过去足够久了。”

 

王子异谨慎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王子异不说话了。

 

“如果真的要说对不起,可能还是老聂对不起你。”秦月说。

 

“没有这回事...”

 

“你的调职,是因为他的原因。”她说,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是警校最优秀的学生,实习期已经获得了警局上下的一致好评,只等着毕业后正式入组,成为老聂的组员之一,但是莫名其妙的被要求调往湘城警局,甚至没有具体的时间期限,这件事是老聂做的。”

 

王子异讷讷地说:“我知道。”

 

“恨他吗?”秦月又问。

 

王子异说:“我觉得在哪里都是做警察,湘城也很好,只不过不是家乡而已。”

 

“不,我是说,他做过的那些事,你恨他吗?”

 

王子异猛地抬起头。

 

 

初出茅庐的警校毕业生,往往都是怀揣着满腔热血,想要在进入警局后好好大展身手,破获疑难案件,称雄除恶,成为一个英雄的,而如果在踏出成为英雄的第一步的时候,就被现实残忍地击败,会是怎样的感受,王子异知道,但是不说。

 

一年半前让晋城人心惶惶的入室抢劫案,一家五口被虐杀身亡,包括两个孩子,和一名老人,王子异跟随着聂言一步步抽丝剥茧,搜寻证据,终于发现了确定凶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

 

年轻气盛的他在为了新的证据的出现欢欣鼓舞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聂言不同寻常的缄默,一夜间似乎天翻地覆,证据被毁,案件搁浅,凶手逃出国去,天高海远,再难搜寻他的踪迹将他定罪。

 

王子异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正义感不允许他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他试图找到聂言和对方理论,可是最终得到的是一纸调令。

 

五条无辜的冤魂等不到真相大白的机会,最终顶替罪名的嫌疑人再无沉冤得雪的机会,天网昭昭,疏而不漏像是一句笑话,始作俑者逃之夭夭,仅仅因为他是聂言老友的儿子,而那位朋友承诺了他更多。

 

他才第一次知道,他曾经在组长腕上无意间看到过的针孔是什么,对方的苍白消瘦,也绝不是鞠躬尽瘁,思虑过度所致。

 

他从自己的酣然热血梦中苏醒了。

 

 

王子异当天就带着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去湘城的高铁。

 

他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掉出了一滴眼泪。

 

 

“我弱小,无能为力,无法为你们伸冤,无法抓住逃之夭夭的凶手。”

 

“我的满腔热血像是个笑话,我相信的正义背叛了我。”

 

“但是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王子异从秦月家中离开,对方站在门口目送他。

 

她对着他微笑。

 

“有些东西,摆脱了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子异,你和他不一样。”

 

王子异说:“不,其实我和他一样。”

 

像是苍蝇一样讨厌。

 

 

晋城的天太冷了,把血液都冻结成冰。

 

他需要点什么来加热他的血,聂言的死亡只是第一步。

 

【黄明昊】

 

十二月大雪。

 

鹿城的冬天远远称不上严寒,这天倒是破天荒下雪了,只是即使下了雪,温度依旧不算太低,教室的窗户半开着,间或的有几片细碎的雪花飘进温暖的教室,空调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发出“嗡嗡”的噪音,混杂在学校早自习的晨读声中。

 

冬日的七八点,天还没有大亮,黄明昊从教室的四层窗口往外看去,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的朦胧雪白,对面的教学楼窗口都亮着灯,像是地面跳动的星星。

 

“大雪,十一月节。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同桌的钱正昊抓着课本念念有词。

 

“已经是十二月啦,而且你在背什么?我怎么没听过?”他托着下巴从窗口转过头。

 

钱正昊说:“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反正是一个历法,我奶奶以前和我讲过,我就记得这么几句了。”

 

黄明昊敷衍地应了几声,扭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空空如也的那个座位,又看了看第一排同样空荡荡的课桌。

 

 

课下的时候校门口隐约传来了警笛声,一群人好奇地趴到窗口,看见一辆警车从前门驶入,远远的教师办公楼迎出了好几个人。

 

“发生什么大事了!为什么校长也出去了!”

 

钱正昊在黄明昊身后探头探脑。

 

黄明昊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

 

“很快就会知道了,你别急。”

 

 

他们的确很快就知道了,不到一个小时后的课间,黄明昊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他跟着对方一路行至教师办公楼的会议室,被反复叮嘱了许多句“别紧张”和“说实话”。

 

黄明昊轻蔑地想,他最不缺的就是实话,不说实话的总是那些无趣的大人们。

 

 

几个警察都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他了,校长倒是不在。

 

最靠近他的那个警察穿了一身便衣,在黄明昊坐下的时候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明昊默默地往后缩了一下,被理解成了胆怯不安。

 

“我是鹿城警局的李振洋,还有个花名叫木子洋,你别怕小弟弟,我们不吃人,你放轻松,我们问你几个问题。”大高个儿的警员对着他笑,善意地开着玩笑。

 

黄明昊说:“我没怕,你们要问什么?”

 

李振洋说:“杜程程是你的同班同学,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

 

问问题的时候他的脸上维持着轻松愉快,像是谈心似的笑,但是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在黄明昊脸上搜寻,似乎要找出什么特别的端倪似的,黄明昊假装没看见:“我和他关系是不错,我们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的,一直在一个班。”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不都转学大半年了吗,怎么现在你们还来问我这个问题?”黄明昊反问。

 

班主任在背后清了清嗓子,提醒黄明昊注意场合。

 

“别气别气,孩子年纪小,叛逆期,我家也有个小弟,和他差不多大,脾气那叫一个暴躁,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振洋不像是个警察,倒像是个说相声的,一边安抚群众情绪,一边又继续问,“他转学了?那你有没有后来和他联系过?”

 

“没有了...他转学走了之后就和我们都断了联系,没再见过他。”黄明昊说。

 

“那我们换个人谈谈吧。”李振洋说,“何霸这个人也是你的同学对不对?”

 

“他今天没来上学。”黄明昊说,“可能是生病了吧,你们可以去他家问问看,他爸忙着做生意,他妈妈一直都在附近的居民活动中心搓麻将,很闲的。”

 

“你和何霸的关系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黄明昊说,“他们那一帮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我可不敢和他们随便接近,万一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就惨了。”

 

“他们会欺负你吗?”

 

黄明昊说:“那倒是没有,我家比较有钱,他们不太敢,不过高一开学的时候何霸说我像个女的,我揍了他一顿,他后来就看到我绕道走。”

 

李振洋顿了顿,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是最后也没问出口。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黄明昊反客为主,充分扮演着叛逆高中生的形象,“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们如果想让我留久一点错过下一届化学课就更好了,我们有个随堂测试。”

 

班主任又清了清嗓子。

 

黄明昊装作没听见。

 

李振洋对他笑了笑:“没有了,没问题要问你了,你赶紧回去考试吧小同学,千万别错过人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对了,班主任王老师,如果不麻烦的话请你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那个叫做钱正昊的小同学。”

 

“是哦,那真是谢谢了。”黄明昊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拖曳,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而他置若罔闻,转身往外走。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应了一声,跟着他一同离开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外。

 

李振洋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没记录多少东西的空白笔记本,一言不发。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洋哥?”旁边的秦子墨问他。

 

李振洋说:“非常坦率,也非常镇定,不过镇定过头了心理素质真的挺高的,这个小同学不错。”

 

“我不是问你这个!”

 

李振洋说:“他似乎对三月份杜程程跳楼死亡的那件事一无所知,当然,他对何霸昨天被人谋杀这件事似乎也不清楚...唔,昨天黄明昊这个小同学的不在场证明查过了吗?”

 

“查了,何霸昨天逃课去附近的游戏机厅,后来又去了网吧,氰化物中毒死亡的时间段,黄明昊在上体育课,跑1500米,没离开过运动场。”秦子墨翻看自己的笔记,“他留在网吧桌上的饮料瓶里我们查出了氰化物残留,应该是有人打开他的饮料投毒,但是那天网吧人少,监控摄像头又一直是个摆设,所以找不到他人进出网吧的线索。”

 

“能够拿到氰化物的人不多吧?”李振洋摸了摸下巴,“医生,或者什么化学药品制造生产贩卖厂商,或者警察?学校里哪怕是化学实验室也不可能拿到这东西对不对?”

 

“那是肯定的,但是能知道何霸常去的网吧摄像头是个摆设,学校里的学生可能性更大。”秦子墨继续翻看自己的笔记,“但是这两点真的好矛盾,基本上找不到同时符合这两点,又有杀掉何霸动机的人,而且...”

 

何霸的尸体躺在洗手间的地面上,有人给他盖了一条网吧提供的毯子。

 

“杀了他,对他又有怜悯之心,才会给他盖上毯子。”秦子墨说。

 

会议室的门被人敲了敲,两个人停止了对话。

 

李振洋扬声喊道:“请进!”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警察都已经离开了,黄明昊从走廊经过,扶手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雪,他弯下腰轻轻吹了一下,雪花被他吹起,在空气中四散开去,就像是四散的人心。

 

几个何霸往日的跟班“群龙无首”,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缺少了所谓的领头者,他们充其量也就和这些雪花一样,溃不成堤,就连往日随意欺凌别人的行为都减少了许多。

 

黄明昊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都盯着他,但是没有靠近。

 

毕竟他可不是唯唯诺诺的杜程程,在他们的肆意欺压下只会掉眼泪,求饶,甚至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不是被骗到天台,鞋子和上衣被从楼上丢下去,慌不择路想要去抢,却失足坠楼的小可怜。

 

 

希腊神话中,有一种为复仇女神涅梅西斯拉扯的生物,狮鹫兽,拥有狮子的躯体和利爪,以及鹰的头和翅膀。

 

以前杜程程玩游戏的时候和黄明昊说过,很喜欢这种动物,因为它英勇无畏,称雄于陆地和天空,非常厉害。

 

“那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傻子。”黄明昊说。

 

就像你不存在的勇气。

 

杜程程就笑,羞羞怯怯的一张白净的脸:“我知道呀。”

 

你知道什么呀,傻子。

 

 

黄明昊戴上了帽子,然后捏了捏自己冰凉的耳垂。

 

哦对了,他忘了,他不是没告诉过老师和家长,可是在大人们眼中,那些孩子们之间的所谓“小打小闹”,在他们成人世界里,都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承受不起是他懦弱,小题大做,不堪一击,心理素质低下。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打颤,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手腕,才能遏制住这种突然涌上的,类似于狂热的,扭曲了的,讽刺又阴暗的想法。

 

“总要有人付出些代价。”他自言自语,眼前一片鲜红的血腥,“谢了,兄弟,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却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这句话。

 

【尤长靖】

 

一月小寒。

 

 

宁城的一月,寒冷,潮湿,寒气以空气中的水蒸气为利刃,剖开人的肌理,硬生生穿透皮肉,烙印入骨髓,没有北方供暖的南方城市,这个冬日一如既往的难熬,尤其是曾经作为运动员遭受的关节损伤,和半月板撕裂手术缝合后,残余的不适应带来的伤痛。

 

尤长靖还是回到了这座让他经历过成功的喜悦,加冕的狂喜,幸福的泪水,和失败的伤痛的城市,在环游世界了一年多之后。

 

他看过了埃及的金字塔和骆驼,也搭乘游船凝望着遥遥伫立的自由女神像,他于威尼斯水城乘坐贡多拉缓缓行过狭长的水域,也清楚上野公园的樱花在四月开得有多好,他还知道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很壮观,他看过了无数的山和海,也在冰岛的雷克雅维克亲眼看到了极光。

 

朝阳初升时刻,山峰呈现出一片梦幻的紫色,海水则是瑰丽的深蓝,冬日山巅覆盖着的皑皑积雪,他入住了在蓝色珊瑚旅店,乘坐巡游船,欣赏到了北极光的壮美。

 

中超联赛的转会窗口刚刚打开一周的时间,将要于月底结束,宁城苏安足球俱乐部的大体阵容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已经有新的球员顶替了他的位置,而他的队长袖标,也已经交给了队伍里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作为宁城苏安足球俱乐部曾经的中场核心,和队长的尤长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

 

 

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安稳入眠,狰狞着面孔冲向他的那个人的模样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现,哪怕他终于能够沉沉睡去,却还是会被那股清晰的恶意冲垮,然后满头冷汗地从梦中醒来。

 

半月板的撕裂伤难以痊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尤长靖甚至无法正常行走,走起路来跛着脚,连上下楼也因此非常困难,而比这更难熬的,是对于自己无法再登场比赛的恐惧。

 

他看了太多的心理医生,可是无济于事,他成了心理上的“玻璃人”,患上了严重的PTSD。

 

传说中的不死鸟,能够于火焰中涅槃重生,一飞冲天,可他尤长靖不是。

 

 

“我说了很多遍了,警官先生,甄维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房间里开了空调,也开了除湿器,紧闭的门窗,和厚重的衣服,昭示着面前的人因为伤病原因无比畏寒的现状。

 

岳明辉推了推眼镜,掩下眼底的情绪波动。

 

“我们不是来和你说甄维先生的事情的,尤先生。”他轻声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公事公办一些,“甄维先生的事情也不归我们管,那是羊城警方该操心的事情。”

 

“所以你们来到底是说,想要做什么...?”

 

“我们想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一张照片被摆放在他面前,尤长靖低下头看了看,一张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脸对着镜头和善地微笑。

 

“宁城第一医院的廖医生。”他抬起头,顿了一下,“我...半月板的关节镜手术是他帮我做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廖医生,是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尤长靖努力回忆:“我...我不太记得了,手术后有见过很多次,因为我的半月板手术恢复了很久...但是因为恢复得不理想,情况不好,后来我出去旅行了,就没有再见过他——他怎么了嘛?”

 

“他死了。”岳明辉说。

 

尤长靖楞了一下:“死掉了?”

 

“被人谋杀的,迷昏后割开手腕,丢进了装满热水的浴缸。”岳明辉说。

 

尤长靖的脸色有点白:“为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尤先生,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当年廖医生给你做的半月板撕裂后的关节镜手术出现了一些失误,导致你现在上下楼梯依旧会感觉不适,也影响了你的职业生涯...”

 

“不是的!”尤长靖匆忙打断了他。

 

岳明辉看着他。

 

“我不能上场,是因为我心理出现了问题,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摆脱不掉被恶意犯规带来的创伤后应激反应,我会害怕每一个向我冲过来的球员,害怕他们伤害我,也害怕我再受伤...”尤长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和,和手术没关系的...”

 

“尤先生,你是职业球员,在球场上经历过无数次来自对方后防线球员的威胁恐吓,因为恶意犯规而不敢上场这件事,不是你的作风。”岳明辉说,“你曾经在对方三名后卫围堵的情况下突破重围,将一粒进球精彩绝伦地贡献给我们苏安足球俱乐部,你不是那么胆怯的人。”

 

尤长靖不说话了。

 

“前天晚上八点半左右,你在哪里?”

 

尤长靖如梦初醒。

 

他站了起来,翻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摸到了一沓车票递给岳明辉:“我在高铁上,我从夷城机场下了飞机,坐高铁回宁城,高铁是八点五分开的,我十点左右才回来...”

 

岳明辉检查了一下他的高铁票。

 

这只是个形式,因为他们已经调查过尤长靖的行程,也在高铁站的监控录像里看见了他的身影,他的确绝对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犯案。

 

而来这里一是必须走这么一遭,局里要求这个形式,二是...

 

岳明辉站了起来。

 

“谢谢您的配合,尤先生。”他说,和尤长靖握了握手,他身后的警员亦然,“如果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也希望您能够及时联络我们...这是局里的电话,和我的联络方式。”

 

尤长靖双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名片。

 

他们转身往门外走,尤长靖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开始疼得厉害了。

 

 

“对了尤先生。”

 

岳明辉站在门口,他已经拉开了门,看着尤长靖的眼神透着点别的什么内容:“说起来有点冒昧,但是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是你的球迷...现在依旧是。”

 

哪怕你失意,痛苦,退役,再无法登上球场,哪怕你放纵,发胖,变得沮丧不安,畏寒,胆怯,但是你眼睛里的光告诉我,你还是原来的那个尤长靖。

 

进球后被队友们拥抱在怀里,挥舞着国旗肆无忌惮大笑的尤长靖。

 

 

尤长靖愣了愣,眼里泛起泪花。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地说:“谢谢。”

 

 

岳明辉两人离开后,尤长靖重新回到了沙发里,他裹上了自己的毯子,把那些车票们统统撒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认真查看。

 

他收起了所有的车票和机票,国内国外都有,然后按照时间顺序重新收集起来,只留下两张在手里。

 

这是在今年四月份,他前往夷城时的高铁票。

 

他看了又看,然后又去看自己的手。

 

两只相比于其他成年男性甚至还要略小些的手掌摊开,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曾是运动员,在球场上合理的冲撞不足为奇,他的力气也不算小。

 

运动员哪怕堕落了,颓废了,也依旧是运动员,推搡一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面前的桌上,摊开的报纸正好是娱乐版,大幅的彩色版面宣扬着August蔡徐坤全国巡演的顺利结束,用尽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美丽的男人依旧对着镜头展颜微笑,他的人生似乎坚定到毫无阴霾。

 

法治版的边边角角,还有豆腐块的专家言论,讨论为什么2018这一年内各地多出了这么多难以破获的案件,明明它们并不复杂,却让警察们一无所获。

 

 

尤长靖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夷城家暴男子杀妻被谋杀坠楼一案,时隔大半年时间依旧毫无进展,夷城警方呼吁知情者提供更多线索,以破获案件,为被害者...”

 

他换了个台,是体育频道,然后在镜头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羊城恒远俱乐部当家球星,国脚林彦俊宣布加盟英国利物浦足球俱乐部,将身披7号球衣为新东家效力,同时,他也是第一名令各国多家顶尖俱乐部趋之若鹜的本国球星,让我们期待他未来在英超联赛赛场带来的精彩表现...”

 

尤长靖低下头笑了笑。

 

“加油呀...你的梦想。”

 

他小声说,眼眶红通通的,就像是眼睛里刚下了一场雨。

 

 

【终】

 

你体会过信仰崩塌的绝望吗,你知道痛失亲人的崩溃吗,你明白生命危在旦夕的恐惧吗,你知道无能为力的痛苦吗,你知道目睹死亡的惊惧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邪恶无法被正义消灭的无奈吗?

 

你知道黑暗里找不到光的忐忑吗?

 


 

 

“农农,今天晚上真的不回来吃饭了吗?”

 

“不回来了妈,学校里面有彩排的活动,我就睡在那里好了,你自己注意一点,别让那个人喝酒喝太多,然后又要打你...”陈立农在门廊处换了鞋,然后站了起来,“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站在绿茵场上,看着穿红色球衣的8号球员被己方凶狠地一脚铲飞,黑白相间的小球咕噜噜滚出去很远。

 

裁判的哨声响起,判罚犯规,场外的队医冲上球场,团团围住了那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自己膝盖的人。

 

林彦俊跟着周围的球员们一起狂奔过去。

 

 


地铁的信号不好,从地下出来的时候,范丞丞看见了错过的,寄宿家庭妹妹拨来的电话。

 

他低下头重拨回去,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他听见了面前的矮小男人剧烈喘气声,对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刀,眼神痴迷地凝视着自己,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强烈的占有欲和爱意从眼睛里疯狂地冒出来,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杀意。

 

“坤...坤坤...我的坤坤...”

 

他喊蔡徐坤的名字,声音粘稠地流淌在房间内,令人作呕。

 

“我还有接下来的全国巡演。”蔡徐坤放平了声音,“如果我死了,你不会遗憾于没有看到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我吗?这一次巡演,有新的歌曲,和新的内容,而你被邀请作为我的VIP,见证那些瞬间。”

 

 


女人尖锐的声音,隔着门缝被风带到耳边。

 

“你现在能耐了是不是!顾卫国我陪你过了十多年苦日子,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馄饨钱都是我付的,现在你倒是出息了转头就去找那个小贱人?”

 

“你还想怎么样!”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蓬头垢面满身油污的,我没和你离婚,每个月还给你钱,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你问我为什么不知足?啊?!顾卫国你有没有良心!我和你拼了!”

 

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重物倒地声。


小男孩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头,听到王琳凯的脚步声抬起头,光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王琳凯蹲下来,向着他伸出手。

 

“琳琳哥哥!”

 

“小风,我带你回家。”

 


 

他在舞台上旋转,跳跃,灯光落在他脸上,留下生动的光影。

 

然后他从舞台上摔了下去,头和腿一阵剧痛,天旋地转。

 

朱正廷勉强睁着眼睛,看见了貌似焦急地冲到他身边的好友眼里没来得及掩饰掉的恶意,那恶意像是个黑洞,无限扭曲着,吸收了无数的负面能量。

 

他嫉妒的样子可真丑,朱正廷想。

 

 


案发现场的状况一片狼藉。

 

鲜血,挣扎的痕迹,地面的刀具和绳索,以及已经爬到了门口,却最终倒下的女主人死不瞑目的苍白的脸。

 

王子异蹲在屋外的草地里干呕,却吐不出东西,他的鸡皮疙瘩成片成片地冒出来,最后他只能咳嗽,呛咳出了眼泪。

 

聂言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巾。

 

“帮他们逮到凶手,让一切真相大白,是我们警察的义务。”

 

王子异抬起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光:“是,前辈!”

 

 


他从天而降,在脚边迸溅出一团耀眼的红色血花。

 

黄明昊的心脏狂跳,站立不稳,大脑嗡嗡作响,鸟雀悦耳的叽啾声,像是对不告而别友人的送歌。

 

远处躺着一只掉落的鞋,有些旧了,鞋底脱开了胶。

 

黄明昊抬起头,看见有人仓皇从楼顶逃离,像是下水道里最龌龊,最肮脏的那些生物,从身到心都黑透了。

 

夕阳的颜色落在黄明昊的眼睛里,映出一片血色。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身披国旗,绕着偌大的绿茵场肆意奔跑。

 

他的腿安然无恙,有力地支撑着他奔跑,他的队友们跟在他身后,他们欢呼着,在人群中庆祝着弥足珍贵的时刻。

 

然后尤长靖再次从梦中醒来,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手术并不成功后的膝盖隐隐作痛。

 

他擦去额头的汗水,闭上了眼睛。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以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我是神权神志神爱的结晶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我将于天地一同长久

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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